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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山记——我的川西回忆(二)
时间 :   2018-06-19 20:32 来源:   清风网 作者:   editor 一审:周满荣   二审:宁基   三审:周秋连
曹  众  善
 
古人讲,“白驹过隙,忽然而已”,形容时间过得很快。不觉间半年已过,夏天匆匆而去,冬季悄悄而来。2013年11月底至12月中,两次往返四川藏区。这两次,执行不同的任务,却是相同的路线。由南充出发,经成都、汶川穿越岷江河谷转315国道,越鹧鸪山到马尔康,过观音桥、两河口、翁达镇而抵色达县,然后再折转而返。

四川藏区在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杂志上,有一个十分动听的名字:大香格里拉,中国最美的地方!这里,是中国最独特的民族演变的大走廊,是民族迁移、分化、融合的大通道;这里,有雪峰、冰川,有高山、深壑,有草原、荒漠,有大河、湖泊,有瀑布、溪流,是大自然恩赐给人类的宝贵财富。神秘的宗教信仰、壮观的寺院古庙,原始的生态环境、优美的自然风光,豪放的康巴汉子、俊秀的丹巴美女……所有这些,无不令人心驰而神往。那么,就再请随着我们的脚步和行程,一路向西、向上,一探这片神奇的高原秘境吧。

汶川,上篇已经介绍,自不待说。过了汶川,进入深邃高峻的岷江峡谷,前头就是理县了。岷江是横断山区“六江并流”最东的一条大河,由松潘县的弓杠岭、郎架岭分东西两支发源。两源合流之后,在高原上不急不缓地流淌了一段不长的距离,一路接纳着从西侧邛崃山方向过来的大小支流,一头跌入由岷山和邛崃山夹峙而成的深谷之中,及至在水量较为丰沛的杂谷脑河汇入之后,才算是有点像流深湍急、奔腾而下的大河模样。理县县城紧靠着杂谷脑河,县治就设在杂谷脑镇。藏区的地名,如果不寻根究底,光看字面,会令人一头雾水、不知就里。其实理县最早的名字,就叫“杂谷脑”,藏语是“吉祥”的意思。但是,理县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藏民族集居地,反而是以羌族为多。前文写汶川时提到的“桃坪羌寨”,其实是属于理县的。羌族的源流与发展,可以再作一些补充。羌族自称“尔玛”或“尔咩”,被称为“云朵上的民族” ,原是古代人民对西北游牧部落的一个泛称,多聚居于高山或半山地带,与藏、回、汉族人民杂居。最新的考据表明,就在四川茂县的营盘山,发现了羌人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。秦厉公时,有羌人无弋爰剑被俘,逃回家乡后教羌民“田畜”,自此才开始有了原始农业,使其人口增加、经济发展的记述。汉时,归附的羌人大量内迁,从地域上分为东羌、西羌。《后汉书·西羌传》记,“少五谷,多禽畜,以射猎为事”。现在,主要集中在阿坝州的茂县、理县和汶川、黑水四县,甘孜州的部分县域及贵州铜仁、甘肃武都、新疆若羌等地也有分布。当然,理县也有藏寨,最有名的就是“甘堡藏寨”。这一路有几个地方是值得关注的,比如孟屯河的原始生态,古尔沟、毕棚沟的自然风光,然而盛名在外的却是米亚罗的红叶。米亚罗是理县的一个大镇,藏语的本意即“好耍的坝子”,她以杂谷脑河、温泉、红叶而著名。可惜的是,我们到的不是时候,无缘欣赏到深秋初冬时节于青葱、苍翠之中的红叶奇观。米亚罗,有两件事令我记忆犹新。第一次是任务后,回撤虽缓慢但进展还顺利,却遇上一地方大货车侧翻,因藏区的道路狭窄,我们的车队被阻于距米亚罗镇约10公里处,经4个多小时方才疏通;第二次是前置机动,途中突然接到通知,需要报告执行任务的情况,不得已从米亚罗镇返回并绕入县城,找到武警理县中队,用了他们的电脑和网络才把情况及时报告上去。

从理县到马尔康,横亘着川藏北线上第一座大山——鹧鸪山。我一共有6次翻越。鹧鸪山海拔4458米,终年峻岩积雪、群峰峭立、高树荫天、激流奔涌,其山势险绝与二郎山堪有一比。如果说二郎山是“峰峦叠嶂,弯多石险”,鹧鸪山可称“刀截斧劈,险峻奇绝”。李白写“蜀道难,难于上青天”,这在古代,真不算是夸张!鹧鸪山因山高崖陡、路险弯多,在鹧鸪山隧道修通之前,每年都有好几十台车辆翻入深谷,过路行人、司机闻“死亡谷”而变色。但这个名字倒是很有诗意!是不是如古诗“落照茫茫秋草明,鹧鸪啼处远人行”而得山名,或者因山中多鹧鸪而得名,不过只是一种猜测。可是据“百度”解释,鹧鸪山因山体形如喜欢朝着太阳飞翔的鹧鸪鸟而得名,其说仍然不得而知。据考,鹧鸪山与川西北之夹金山、梦笔山、打鼓山等好几座大山,都是红军当年长征时翻越过的,后来各种回忆文章中所说“爬雪山、过草地”之“雪山”,盖由此来。是否准确,自有党史、军史学家去考虑和考证。我却记得张爱萍将军作于1935年8月的一首《过草地》,最后那两句“帐月席茵刀枪枕,谈笑低吟道明天”,描写了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风餐露宿的艰苦生活,更体现了无惧牺牲、勇往直前的革命英雄主义和乐观主义精神!穿过隧道、翻过山脊,下山拐过一个回环近360度的大弯,就到了山脚下一个叫三家寨的地方。这是一处重要的交通岔口,每有任务是我们设卡的险关要道。再往前,就进入317国道上长达90多公里的梭磨河大峡谷。

梭磨,藏语是“岗哨多”的意思。旧时土司所设的雕堡,就叫梭磨。我没有到过之前,已经知道梭磨河谷之美了。倒不是因为她“春来采花夏铺绿,秋染红叶冬冰雪”的盛名,而是因为一位作家。现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、小说《瞻对》的作者阿来,即是出生在梭磨河畔的马尔康人。我因研究康藏历史而读《瞻对》,因读《瞻对》而知道阿来其人,因知道阿来其人又知道他还有诗集《梭磨河》,因《梭磨河》而对梭磨河谷有所了解。有一位旅者曾这样描述梭磨河:“如果透过河面上轻纱袅娜般蒸腾飘逸的薄雾看过去,欢快的梭磨河分明就是一位天资艳丽、绝尘脱俗的高原少女。而此刻,这位少女就正在我的眼前,并毫不掩饰地展露着她那美丽得几乎让人心醉的肌肤容颜。伫立河岸,我的胸中似有波涛般的涟漪泛起,仿佛梭磨河的流水也正从我的心头淌过一样”。梭磨河大峡谷有三大著名景观:一为杜鹃如霞;二为秋林如屏;三为悬冰如珠。因为是冬天,前二者只能看着文字来想象,后者我却亲身领略过。后来,我在回顾这两次任务时,曾记有《冰原行军》四句:“零下二十度,海拔三千五;千里大机动,冰雪高原路”。并作注云:“赴任务区沿途暗冰、暴雪、悬崖、深谷不断,翻越海拔3000米以上雪山6座,通过20余处险要隘口,穿行200余公里冰雪路面。……最为惊险的是,从色达返回马尔康途中,连续在五明佛学院、翁达镇、黑桥三次遇险;最为壮美的是,在梭磨河谷,遇三处冰瀑,虽悬山而下、寒气逼人,但洁白无瑕、美不胜收”。沿着梭磨河谷西行,河谷中天气变幻无常,一会儿阳光洒落如金,一会儿山风席卷而来,一会儿飞雪铺天盖地。此番,我们要在武警阿坝森林支队住宿,支队长侯正余、政委邓斌都是旧识的老战友,因担心路上的安全,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和我联系一次。他们的那份真诚和热情,至今让我萦怀于心、感动不已。

第二天,我们出马尔康城西,继续顺梭磨河谷西行。梭磨河像一个欢快的孩子,沿着公路起伏奔流,不知疲倦却显得活跃。河谷两岸,山势矗立,虽然看不到郁郁葱葱的林木茂盛,但能看到为峭壁所夹的流水奔涌,穿崖裂石处激起浪花如雪、涛声如雷,很可以想象一下“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”的气势。到达目的地色达之前,这一行有两个地方值得一记。观音桥镇,为金川县辖下一镇,是通往阿坝、壤塘、色达及甘肃、青海等地的要冲,汇聚了藏地圣庙、高山草地、高原湖泊、高山峡谷、高原彩林等五类景观。镇因观音庙而得名,观音庙则因供奉四臂观音像而扬名,是川甘青藏区及海外众多信徒的圣地。传说公元七世纪时,人们在地下发现一尊长有四个手臂的观音状器物,大家坚信这是天然形成的神物,称其为“天成观音”并建庙供奉,至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,以灵性著称于世,信之为“拉萨第二”,西藏三大译师、预试七人之一的白若杂纳(梵文即“遍照光”之意),曾加持观音菩萨和圣山,其修行洞遗址尚留有大师的掌印和脚印。翁达,仔细看地图就可知道,这是去往炉霍、马尔康、壤塘、色达的四通之地。镇子虽然小,来历却很牛。格萨尔王时期,翁达是其手下大将色尔哇·尼崩达雅的封地,翁达藏寨,则属于格萨尔王部大中小三骨系之大骨系,地位是很高的。整个镇规模并不大,不过几十户人家。我前一次路过时,就是从甘孜、炉霍下来,经过六七个小时的颠簸,本想在此吃中午饭,结果因当时唯一的一家汉餐馆也不开门,只好饿着肚子继续前进,直到观音桥镇才解决肚子问题。这里的海拔已经接近4000米,体质弱的人高原反应会比较明显。公路绕过一个大弯,逆色曲河转往北行,过旭日、霍西乡,很快就可以到色达了。

洛若过后,地势就变得开阔平坦,清清亮亮的蓝天,高高低低的白云,远远近近的山丘,缓缓平平的草原,曲曲折折的河流,相互间融为一体,构成一幅自然而又精美的风景画。极目望去,人们的视野中一旦出现那尊巨大、威严的白色佛塔,就是到了美丽而又端庄的高原小城——色达。色达,藏语就是“金马”的意思。“色达”此名的来源,有两个传说。一个说法是,很久以前,蒙古某部落三兄弟不睦,因发生争执难以共处,其中一个兄弟带着全家离开部落、寻找新家。途中遇到一个大喇嘛指点他说,继续往前走到一个有金马的地方,就是你的新家。他们来到如今色达这个地方,发现一座山状如马形,就停下来安营扎寨,结果在地下挖出一匹“金马”,他们认为这是神的旨意,就在此处扎下了根。现在,色达县城十字路口上的那匹金马塑像,就是为了纪念这一美丽传说而于1989年塑建的。在县城中心广场,色达县条件最好的宾馆,也叫“金马宾馆”。另有一种说法,据传古时青海湖的依日一带,有一户姓“东”的部落首领,生有三子都夭折了。生了第四子后,这个首领就请巫师为孩子念“丹增瓦曲经”,以其能长久得到 “丹增瓦曲经”的保佑与庇护。后来这第四个孩子果然成活了下来,他便将其取名为“东·瓦曲交”,从此繁衍出一个被称为“瓦修色达”的新的血缘部落。该部落从青海迁徙到今色达一带长期定居,于是这一地区也就被人们称之为“色达”,据传已有300余年的历史。色达是“三省五州”(四川、青海、西藏3省区,甘孜、阿坝、果洛、玉树、昌都5地州)之地,境内地形属川西地槽系巴颜喀拉山褶皱带,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,因日照充足、长冬无夏,且多草原、湖泊和河流,其大部分地区都是牧区。但因冬季漫长、气温偏低,一年的大部分时间缺电少水,有时一个月内平均日供电只有1小时。我在色达的那几天,气温下降到了零下20多度,穿了两层保暖内衣加了外套,再穿上大衣还觉得有些冷。有些比我更怕冷的人,晚上睡觉都不敢躺着,只能抱着棉被一直坐到天亮。

色达县城位于色柯镇。前面提到的白色佛塔——邓登曲登,就矗立在镇首,共9层,高52米,被誉为释迦八大功德宝塔之一的“降魔塔”,同时也是目前四川境内最高的藏传佛教宝塔。每年7月下旬,都要在这里举行盛大的祭塔典礼,其时会有众多头顶花冠、面垂黑色流苏、手持铜铃、口中梵语呢喃的觉姆们环塔绕行,场面蔚为壮观。色达的突出特点是佛塔、寺庙众多,而且几乎全是宁玛派的寺庙,故有人戏称“色达山河一片红”。这就要说到位于洛若乡的“五明佛学院”了。五明佛学院建在形如五叶莲花的喇荣沟中,离色达县城约22公里,海拔3700余米。它的全名叫“色达喇荣五明佛学院”,为十世班禅钦赐,赵朴初题写。我曾经独进佛门,一直把车开到不能再开的半山腰上。站在高处的坛城,可以大致看出其布局,三面斜坡中区分为三个区域:一面是喇嘛住地,一面是觉姆住地,还有一面供外来居士居住。最初只有二十来人,后来发展到几百上千人,现在常住的近两万人,如果举行法会最多可达数万人,参加法会的来自全国各地,还有不少外国人。山腰平坦处有四所经堂,还有一些公用建筑如商店、餐馆、医院等。不远的一处小山谷,是闻名于世的天葬场。我去的那天,没有赶上看到天葬,也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藏地特有的秃鹫。《礼记》有云:“众生必死,死必归土”。汉民族讲究的是“死者为大”“入土为安”。但是,藏传佛教的生死观与内地的传统有很大不同。据了解,藏地的丧葬习俗,有塔葬、土葬、天葬、火葬、水葬等,还有树葬。其中,塔葬仅限于极高规格的喇嘛或活佛;天葬是最常用的,费用约5000元;火葬,适用于一些有成就或地位的僧人,约3000元;水葬很简单,约500元,一般用于乞丐、病人等;土葬,则仅用于有重大罪恶之人以及受刑而死的囚犯等不能转世者。从藏地这些丧葬习俗可以发现,其丧葬文化的一个基本特点,就是不留遗骸和灵魂升空。而这一点,恰恰又与他们所信奉的宗教和其所持有的生死观相吻合。而佛教之所要做的,就是让众生皆能修成佛果、成就涅槃,并因此而脱离轮回!轮回与生死问题,有兴趣者可以一阅著名学者陈兵所著的《生与死》。我国民间多轮回重生的故事,目前最传奇的要算海南的唐江山,其自述少年时被人打死再转世。现在,还与前世的父亲和恋人一直当亲戚走动。他的后世这辈子,据说也有40多岁了。

中国古人的灵魂观、生死观,为“附形之灵为魄,附气之神为魂。”孔夫子讲,“精气为物,游魂为变”。由灵魂观、生死观而人生观、世界观,我国古代以庄子的视角最为博大开阔,既不拘限于人类,更不拘限于自我,而是推及宇宙、自然。仅就生死观而言,庄子《知北游》说:“生也死之吐,死也生之始”,认为“死生为徒,吾又何患”,这既体现了他对生命价值的觉醒,也体现了他对世俗观念的反思与批判。从某种意义上讲,其与佛教“生,是上一次轮回的结束;死,是下一次轮回的开始”的观点,倒是有一致的地方。1918年4月,罗章龙留学日本前,毛主席写《送纵宇一郎东行》相赠,诗中有“丈夫何事足萦怀,要将宇宙看稊米”两句。记得五六年以前,辽宁作协主席、南开大学客座教授王充闾先生,就以《要将宇宙看稊米——庄子眼中的世界》为题,系统阐述以庄子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思想家对生死观、宇宙观的看法。王充闾先生认为,庄子“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”,“以道观之”等思想,阐述了世间许多认识都会随之变化,各种社会事物、文化现象包括自然界,都是如此。比如,通常所说益鸟、害鸟,益虫、害虫,一些东西有营养、一些东西有害处,都是基于人类主观意志的认识;就自然来说,从天道来说,各种生物的生存价值都是平等的,不存在此高彼低、此益彼害、此是彼非的差别。一切事物,“物固有所然,物固有所可;无物不然,无物不可”。正是基于“道”的立场,庄子建立了他的“齐物”思想,从而获致一种超拔境界与恢弘气象。宇宙千般,人间万象,生死通达,在庄子的视线内,物我限界一体泯除,时空阻滞化为乌有,大小不拘,久暂无碍,通天入地,变幻无穷。又比如,地球已有四十六亿年的高寿,在她诞生十多亿年之后才有生命形成,而人类出现大约才二三百万年前的事。人和一切生物都是自然的创造。人类和所有动物一样,依靠周围世界提供必要的物质与精神资源,生存繁衍,发展进化。人类后来逐渐把这个最基础的事实、最浅显的道理淡忘了,无限制地自我膨胀、恣意攫取,生态遭到惨重破坏,也严重破坏了自身的生存环境。庄子生活于战国乱世,作为艰难时世的产物,《庄子》所探究的中心课题,是如何在乱世中摆脱困境、养性全生!因而有人说,《庄子》是失意者的《圣经》。也有人说,佛教是宇宙的学说,潜心修炼就能感受来自宇宙深处的天籁之声,以及来自那些巨大天体生命节律的搏动。那么,宗教及其信仰,真的就可以帮助人们去实现自己的人生超脱和大彻大悟吗?我们是唯物主义者,必须认识到作为个体的人,在浩渺无垠的宇宙里,何其渺小!但是,“我们在我们的劳动中学习思考,劳动的结果是,我们认识了世界的奥妙,于是我们就真正来改变世界了”。还是用毛主席赠罗章龙诗中的两句结束本文吧:“管却自家身与心,胸中日月常新美”。这,才是我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臻美境界!(未完待续)